「你現在虛弱，跟它有關嗎？」

「對，因為我是依托儀器進來的，它死機的時候，我也會被迫離開。」

「那你等一下噢，」我說，「我想單獨跟小胖說幾句話。」

小胖驚了一驚：「妙妙姐，你有話跟我說？」

「對呀，」我笑瞇瞇地，把他拽到角落，「小胖，恭喜你結婚。

小胖拼命點頭：「當然啦，雖然我是因為師兄才認識了你，但你跟我老家的姐姐好像，我把你當成真姐姐來看。」

「那你要不要幫姐姐一個忙？」

17.

「你跟小胖說了什麼？」衛風華問。

「沒什麼。」

「小胖先走了，他走的時候，表情很復雜。」

「我說你電腦里有他的丑照，千萬別被小師妹看見了。」

衛風華笑了。

儀器瀕臨崩潰，他已經虛弱到站不住了。

他坐在地上——就跟在教學樓里那次一樣。

我也如同那次，擁他入懷。

「妙妙，你想要什麼樣的婚禮？我去準備。」

「嗯……BGM 要《無眠》，現場布置星星月亮，哦對，就是在上一個世界里，我們婚禮那樣。」

「好。我也學會《無眠》了。」

「真的？唱給我聽聽。」

他輕哼起來，唱的國語版。

他不擅長唱歌，但深情繾綣，意外地好聽。

唱完他說：「妙妙，你一定會醒來的，對吧？」

「對。」

「儀器快死機了。我帶你回家，妙妙，你抓緊我，千萬不要松開，再也不要松開了。」

他緊緊地抱住我。

「妙妙啊，我好愛你，我好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我也很愛你，衛風華。」

「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去。」

「好。」我說，「我們一起回家。」

他在我懷里，慢慢合上眼睛。

我摸著他冒出的幾簇白發，濕了眼眶。

「衛風華……我送你回家。」

18.

儀器關閉了。

鄭妙沒有醒來。

衛風華在病床邊，失聲痛哭。

他哭了很久很久。

小胖站在門外，一直嘆氣。

他對新婚妻子說：「妙妙姐給我交代了一個任務，你知道的，這些年妙妙姐就像我親姐姐一樣照顧我，我沒辦法拒絕。」

妻子問什麼任務。

小胖不知如何開口，竟也哭了出來。

「她說，如果她沒有醒來，就麻煩我們清除師兄大腦里關于她的記憶。」

其實早在前幾年，國外科學家就發現了。

大腦提取記憶的過程是可以「干涉」的，只要把握正確的刺激時間，就能將指定記憶刪除。

在衛風華身上做這件事，不算難。

他的圈子太過簡單，家人、老師、朋友、同學，只要這四類人絕口不提，他就不會想起。

衛風華的電子設備里有實驗數據備份，密碼大家都知道，抽空把里面照片導出來就行。

至于家里的東西，巧得很，他倆分手時，鄭妙收拾過了了。

對了，還剩下那本日記。

衛風華有堅持寫日記的好習慣，甚至延續到了第五段意識里。里面記錄了他們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必須藏起來。

只是……對不起師兄了。

妻子不解地問：「為什麼妙妙姐要這麼做？」

小胖望了一眼崩潰的衛風華。

「她想讓師兄繼續研究神經性耳聾，不要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

鄭妙的話，仿佛還在耳邊——

「你師兄是天之驕子呀，我為他感到驕傲，他在原本的領域上很有天賦，不是還被國外刊物報道了嗎？弟弟，你幫幫我，讓他回去。」

「他才三十，我希望他前程似錦，風華正妙。」

小胖仍能想起，鄭妙說這話時，閃閃發亮的眼睛。

19.

八年后。

黑色轎車內，新來的助理緊張不已。

從今天開始，他要跟的，是研究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所長，衛風華。

他是個傳奇人物，始終未婚，所有的時間精力都花在了研究上，年紀輕輕就碩果累累，是科研界年輕人的偶像。

小助理忍不住打量。

衛所長很端正，耳朵上戴著助聽器，他雙耳失聰。

但這不算缺點。

閃閃發光的人，有那麼一點缺點，反而更加讓人崇拜。

小助理鼓起勇氣搭話：「衛所長，聽說您是中途改了研究方向，為什麼呢？」

衛風華：「沒有為什麼。我覺得喚醒植物人是當下世界急需的課題。」

「那您的導師阻止過嗎？」

他微微一頓：「沒有。」

說起來，他提出要改方向的時候，導師并不意外。

甚至來了句「果然，又要改」。

說得好像他之前改過似的。

小助理還想問，被衛風華禮貌地打斷：「今天還有什麼安排？」

「沒有……哦對了，」助理趕緊打開日程表，「胖……我是說李教授，他約您見面，說是是時候歸還您一個日記本了。」

「日記本？」衛風華蹙眉，沒有印象。

「聽說是，十年前的東西。」

「嗯，明天去。」衛風華不太在意。

車子開過美食街。

人流攢動。

「那是家什麼店？」他問。

助理：「是一家中式點心店，以前挺火的牌子，但前幾年不知怎麼的就退市了，最近才重新開張，掀起一股懷舊潮。

「停車！」

20．

衛風華倉皇下車，沖進店里。

助理不明所以，趕緊跟上去。

就見他指著玻璃柜中的棗花酥，顫聲道：「這個，我全要了！」

小助理咋舌：「您不是不喜歡吃甜食嗎？」

衛風華一愣。

對啊。

他不喜歡。

那為什麼——

店里的 BGM，正好播放下一首。

《無眠》的旋律穿過助聽器，那樣清晰，像是許多年都縈繞在耳畔。

這一刻，衛風華好像看到一個人。

她蹦著跳著，向他走來，抖落一身星光。

他好像想起來了。

又好像，永遠都想不起來。

（專欄正文完）

作者：鐵柱子

來源：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