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她如今生氣,倒也算正常。
我喝了口果茶,抬眼看著她:「我聽謝珩說,下個月,蕭十一就要領兵出征北疆,平息羌族之亂了。」
她動作驀然一頓。
因為參與謀反,丞相府被抄家,終于露面的謝徵也被關押在天牢。
而宋言主動交出兵權后,被封了個閑職留在京城,原本屬于他的十萬西州軍,由梁婉桐的哥哥接管。
謝珩的目的遠不止于此。
內亂平息后,他的下一步計劃,就是劍指北疆。
梁婉桐神情變換,片刻后,她站起身,讓身邊的宮女送我出去。
沒過兩天,謝珩來找我時便告訴我,梁婉桐自請出宮,隨蕭十一一同前往北疆。
「你答應了?」
他點頭,從果盤里挑了顆又紅又艷的櫻桃遞給我:「她從小習武,雖算不上武藝高強,到底還是能自保的——而且,刀劍無眼,十一一定會想辦法哄好她,讓她不要跟著上戰場。」
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于是放下心來,安然地吃完了一整盤櫻桃。
吃得肚皮溜圓,晚膳都吃不下。
因為不放心謝珩的身體健康,后來我又特意請太醫來診了一次脈。
白胡子老太醫告訴我,謝珩雖天生有虧,但如今按時吃飯吃藥,再加上心情愉悅,只要好好養著,便無大礙。
我這才放下心來。 那天下午,我從御花園摘了一大捧扶桑花回來時,在門口碰上十七。
他福身行禮,然后告訴我,我弟弟因為欠下賭債還不起,被人活活打死了。
去歲初春,爹娘在冰冷的護城河水里泡了一個時辰,就再也沒上來。
而他大約是自幼養得膘肥體壯,最后倒真撿回一條命。
我也依照承諾,不再管他,任由他自生自滅。
然而賭癮這種東西,染上了,便不是那麼容易戒掉的。
所以他死在這件事上,我倒沒有多意外,只是有點心虛地看了一眼室內。
恰好,謝珩就站在門口望著我。
光影明明暗暗,暗色穿過縫隙,落在他清貴又淡漠的臉上。
一瞬間,連眼中的情緒都被隱去。
「……謝珩。」
我猶豫著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最后反倒是謝珩主動走過來,牽起我的手:「走吧,進去吃飯了。」
吃飯時,我時不時偷偷抬眼看他。
最后謝珩捉著筷子,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桑桑,吃飯就吃飯,你總是瞧著我做什麼?」
「我做出這種事,總怕你會對我失望。」
謝珩夾了塊藕夾給我,笑得眉眼彎彎:「桑桑,看到你終于報復回去,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失望?」
是嗎。
睡前,我問他:「謝珩,你真的不會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曖昧的燭光里,他睜開眼望著我:「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我曾經教過你,誰對你不好,就要更狠地還回去,倘若這樣就算作壞人,那天底下又有幾個人能稱得上好?」
溫熱的手指落在我發頂,一下一下順著我的頭發。
然后他忽然笑了起來:「小扶桑,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我愣愣地瞧著他。
謝珩低下頭,驀然湊近我,嘴唇幾乎貼著我的耳朵。
「梁婉桐應該告訴你過去的事情了,那麼你說,好端端的,先皇怎麼會忽然打壓皇后的母族?謝徵的太子當得穩穩當當,他又怎麼會突然謀反?還有當初太子府找到的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體,難道我就真的不知道,那不是謝徵嗎?」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籠在人間的霧氣,隱藏在下面的,卻是無數潛滋暗長的情緒。
溫熱的、柔軟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我的臉,然后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
「桑桑,你說過,如果五年前的冬至你認識我,一定會把我從湖里救出來。」 謝珩說,「如果那時候我認識你,一定會早點教你,什麼叫反擊的意義。」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謝珩卻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我唇上。
他問我:「桑桑還記得,出宮那日,你對我說過什麼嗎?」
「……我說,現在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謝珩唇角微勾,在我臉頰落下一個吻。
「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17
心中最后一塊不確定的石頭也落了地,這天晚上,我在謝珩懷里睡得很安心。
再后來,我十六歲生辰那天,謝珩封我為皇后,與我成親。
前一天晚上,梁婉桐帶著蕭十一進宮來看我,臨走前,遞過來一沓厚厚的圖冊。 這場景,似曾相識。
她沖我眨眼:「小扶桑,你已經年滿十六,謝珩也是二十二歲的人了。」
「我……」
「哦對了,還有這個。」
她說著,又從荷包里取出一只小瓶,遞到我手里,「如果你怕疼,把這東西放進合歡酒里,和謝珩一起喝掉就行——千萬不要告訴他是我說的。」
我將那些圖冊潛心研讀,不知不覺就看到了天亮。
封后大典隆重且煩瑣,我被裹在華麗的艷紅衣裙里,頭上的步搖首飾沉甸甸地墜著,下意識有些茫然無措。
可看到謝珩的那一瞬間,忽然就什麼都不怕了。
典禮結束,已近傍晚。
在謝珩回來之前,我把小瓶里的藥粉撒進酒杯里,又有些不放心,于是自己先嘗了一杯。
結果……等那簇火焰在我心頭越燃越烈,我才漸漸明白過來,梁婉桐給我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