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沉靜地看了我片刻,輕聲道:「好……朕不下去,但也不放心你的安危,讓付寧全陪你一起去,行不行?」
付寧全就是付公公。
我應了一聲,安撫地拍拍謝珩的手:「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付公公陪著我下了馬車,踩著積水的青石板穿過小巷,來到褪色的門前。
大門沒關上,我一推開,就看到娘站在破敗的院子里,手里攥著什麼東西。
看到我,她眉毛一擰,如以往一般開罵:「小草,你不好好待在丞相府伺候大少爺,怎麼跑回家來了?」
她疾步走過來,就要伸手擰我的耳朵,付公公卻往前跨一步,攔在了我面前,板著臉道:「住 手。」
他常年跟在謝珩身邊,頗有氣勢,我娘很顯然被唬住,遲疑著放下手,問:「你是誰?」
付公公一臉正氣:「我是大少爺身邊的人。」
他學到了謝珩演戲的精髓,我娘一點都沒有懷疑,只是滿臉討好地將手在裙擺上擦了擦,又問付公公我是不是犯了什麼事。
「若是小草犯了錯,你們只管打、只管教訓,大戶人家規矩多,這我是知道的。
付公公默不作聲地聽著,半晌,他淡淡道:「這一次我陪著小草姑娘回來,是她有話要問。」
娘目光一轉,瞪著我。
我問她:「如果當初,先出生的是弟弟,你們還會再生下我嗎?」
她板著臉:「你這是什麼話?」
「你只需要回答我。」
我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娘被我看得惱怒,卻顧及著一旁的付公公,不敢再動手。
只是眼神躲閃地說:「自然……自然是還會的,小草,等我和你爹走后,還要有人來看顧你弟弟啊。」
我終于笑了:「原來是這樣。
」
原來是這樣。
齊玉辰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可若是我的父母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生下我呢?
對他們來說,我的存在,只是為了有人干活,只是為了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還可以賣了我,只是為了他們走后,有人看顧弟弟。
他們生了我,卻從沒喜歡過我。
所以金貴的雞蛋我不能吃,所以弟弟可以用砍柴刀砍傷我,我卻不可以碰他一下,所以我被五十兩賣給齊玉辰做通房。
所以,我為什麼要感激他們?
我轉過身,輕聲對付公公說:「我們走吧。」
付公公先出去了,我剛走了一步,她卻又過來扯我的裙擺,壓低嗓音道:「小草,你既然能出府回家,必是十分得大少爺寵愛——我和你爹想送你弟弟去學堂,你身上帶錢了嗎?」
我步履一頓,轉頭看著她。
她抬起頭,看著我發間的簪子,目露垂涎:「首飾也可以。」
我把那根齊玉辰送給我的,銀鍍金的簪子拔下來,塞進她手里,頭也不回地走了。
出去的時候,馬車還停在小巷口。
謝珩一見到我就笑:「桑桑問完了嗎?」
我點點頭,然后撲進他懷里,吸吸鼻子:「謝珩,我明白了,其實從出生到現在,不管是在這里, 還是在丞相府,我都沒有家。」
他的手停在我背上,忽然收緊:「小扶桑……」
「可是遇到你之后,我覺得,皇宮里就是我的家。」
謝珩沉默片刻,爾后他抱緊我,溫柔的、帶著強烈安撫意味的聲音響起。 「那現在,朕帶你回家。」
鋪墊得差不多了,我坐直身子,小聲道:「其實,我娘一開始把我賣進丞相府,是想讓我做齊玉辰的通房。
」
謝珩挑了挑眉,眼中多了一絲興味:「小扶桑,你之前跟我說的話,不會就是為了鋪墊這一句吧?」
我義正詞嚴:「怎麼可能。」
其實已經開始心虛。 謝珩比我想象得更敏銳。
但我只是害怕他介意。
因為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我也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舍不得他。
9
但謝珩好像真的不介意,我差點做了齊玉辰的通房這件事。
他只是笑瞇瞇地親親我的額頭,然后吩咐侍衛繼續駕車。
回宮后,謝珩回書房處理政事,離開前,他說晚上要來懸鈴宮吃飯。
我先派橘夏去衍慶宮找桐妃,告訴她,我已經順利把東西轉交給齊玉辰。
橘夏回來的時候,帶著一只食盒,里面滿滿當當放著七八樣點心。
她說:「桐妃娘娘說,若是美人還想吃其他的,也可以去她宮里玩。」
我拿了一枚椰蓉酥丟進嘴里,然后點頭:「好。」
正好,我也有其他事想問她。
我坐在那里,還在思考晚上謝珩來要吃什麼菜,就見橘夏帶著兩個小太監進門,每人手里都捧著東西。
橘夏一樣樣給我介紹。
「美人,這是您今日從娘家帶回來的首飾。
「皇上說,您在宮中打扮得有些太過素凈,所以命尚典司的人取了幾匣子寶石和東珠,讓美人自己選些花樣。
「另有今秋新供的衣料,美人也可以挑一些,該做冬衣了。」
我傻了。
最后我暈暈乎乎地挑了些東西,然后把齊玉嫻那幾盒首飾打開看了看,吩咐橘夏收好。
晚上謝珩來吃飯的時候,我問了他這件事。
他吃了口煎帶魚,支著下巴,望著我笑:「桑桑,朕打算封你為妃了。
」
「……為什麼?」
謝珩輕輕挑了下眉:「因為我喜歡你呀。」
他刻意用了我平時說話的口吻,尾音上揚。
我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扒了兩口飯,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連忙將那蓋著蓋的青瓷小盞推到謝珩面前:「趁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