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樓梯轉角,看見他在路燈下停頓,再慢慢離開,消失在大樓連片燈火輝煌的夜色之中。
你知道我想要說什麼,你是故意打斷我的。
我縮在被窩里給朋友打電話,原來以為自己只是失望,結果電話一接通就開始哭,嗚嗚嗚哭得喘不上氣,叫朋友嚇到打車來敲門。
她們帶來梅子酒,酸奶,還有樓下便利店臨時買的炸肉串。
“章章別傷心,”她們抱著我,拍我的背,一遍一遍和我說,“不是因為你不值得愛,我們都很愛你。”
“江盡野怎麼說?”她們問我,“他說不好意思,說他不喜歡你?”
“沒有,”我搖搖頭,“他什麼都沒有說,可我知道了。”
不久之后分數出來,我開始準備填志愿。
江盡野知道我的考號,他查完分后給我發消息,說,太好了,索索,我們能夠一起去看海了。
這曾經是我們一起約定的未來,他曾經和我說,索索,將來我們念同一所大學,在南方溫暖的海岸邊騎自行車,看日出。
我沒有回他的消息,我改變主意了。
我不想要自己的努力成為別人的未來。
他在我曬出錄取通知書時才知道。
他給我打電話,欲言又止地,最后說,索索,祝賀你,這所學校確實是更好的選擇。
江盡野去了南方溫暖的海岸線,我去了北方,有大半個祖國山水隔在我們之間。
我以為距離足夠遙遠就能夠讓我死心,至少是下定決心。
我不回他信息,他依舊給我發信息,說,索索,早上好,索索,我今天去看了日出,海邊的風很大,索索,下雨了,水一直淹沒到圖書館階梯,索索,今天傍晚是橙黃色的,天空云卻是粉紅色的。
實際上我不到三個月就原諒了他,因為這不是他的錯,我永遠沒法真正地和他生氣。
江盡野在信息里說,索索,我在海邊散步,看見海面上出現連綿的高大山脈,震驚之后,才想到是mirage,海面上是沒有高山的。
我回復他,江盡野,我的宿舍窗外,每天早晨都可以看見青灰色的山,有一半隱藏在白色云氣之中。
我們又恢復了聯系,每天吃完晚飯之后我在湖邊散步,和他打電話。我們彼此之間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告訴自己,他什麼也不知道,我們缺少的只是燈火闌珊的一個契機,我們依舊是我們,我依舊是離他最靠近的那一個人。
他甚至為我們宿舍訂過外賣,請客最大份的炸雞和甜筒。
室友們打趣我說,章章第一個找到男朋友。
他在電話里笑,說,索索,在外面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做膽小鬼,要記得你是我罩著的人。
于是我放任自己做夢,患得患失,我一遍一遍問我的朋友們,現在這樣到底算是怎麼回事。
她們聽我說話,一條一條地分析來龍去脈,言之鑿鑿回答說,章章,你大可放心,他絕無可能不喜歡你。
我每天都在湖邊上對于這個問題與自己打辯論,打來打去,永遠成平手,因為好像兩個答案都鐵證如山,又相互矛盾,一切虛無縹緲。
于是在秋天結束的最后,我終于對它耐心耗盡,我在湖邊上撥通江盡野的電話。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他的聲音聽起來局促又興奮,我出于直覺地沉默。
“索索,”他對我笑,“我戀愛了。”
我不知道那一刻究竟想到什麼,我能聽見唯獨湖邊的柳林風聲。
江盡野沒有等到我的回應,他沉默一會兒,問我,索索,不為我祝福?
我吸氣,又吸氣,喉嚨緊得能聽到血管突突跳。
“江盡野,”我最后只說,“你知道我喜歡你,對不對。”
索索,他有點遲疑地叫我的名字,無力地又說了幾句什麼。
我什麼也沒聽,我不想聽了。
我掛斷電話,覺得很可笑。
我曾經慶幸自己是他生命里先來的那一個,我以為搶先就等于搶占先機,原來我的三年,搶占的并非他的心,而是時機。
我等了那麼久的契機,最后才知道,我們之間缺少的是我以為最不缺的真心。
我在這三年里的每周四,獨自一人坐在教室,通過廣播電流感受到的那些愛,劇烈跳動的真心,原來都只是,歷史之中詩人已死的真心。
我沒有立場指責江盡野,他對我讀過數不勝數的漂亮情詩,但從沒有說過一句喜歡你。詩人的真心,沒有任何一下屬于我。
秋末傍晚南湖的風很大,我站在湖邊上,吹到臉發疼也沒有把腦子吹清醒,明明可以假裝,可以大度甩甩手,祝福他,然后依舊做朋友,可是我不愿意。
我吸吸鼻子,腦子里一片空白,說不出來是失望還是心酸,那一刻覺得自己好可憐,嗓子疼頭也疼,什麼力氣都沒有,蹲在地上只想沒骨氣地哭一場。
后面有急匆匆的跑步聲,還在喊什麼,我背對聲音蹲著,沒聽清,也沒放在心上,南湖常有學生來鍛煉身體。
聲音越來越近也沒停,越來越焦急,同學同學地喊,我才想到它可能是在和我說話,
正想回過頭看看,結果就在要回頭的一剎那,被人直接抓住后頸一把從地上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