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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位置: 番茄故事會 野百合 第38章

《野百合》第38章

我有一個挪用善款的母親,一個背叛家庭的父親,一對致力于將我培養成「大家閨秀」「名門貴女」的父母。

他們給了我最優厚的物質,最先進的教育,告訴我要文明,要禮貌,要溫柔,要知性,要堅強,要善良,要擁有一切美好的品質……

結果遇到合適的買主,現在,他們決定賣掉我。

我拍拍梁冠月的背,他轉過來,右臉高高的腫起來。

他微笑地看著我:「你哭過了?有這麼不想嫁給我嗎?」

「你母親打了你,是嗎?」我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冠月,我剛剛在你母親面前說錯話了,還有今天我父母的事。我誤會了你。」

「你別跟我說對不起,我不配,隨安。」他摸了摸我的頭,「我是永遠不會跟你說對不起的。」

「冠月,」我可能是瘋了吧,居然主動擁抱了他,「咱們結婚吧。」

我在墮落,是咎由自取,是別無選擇的選擇。

他發出一聲笑,很輕蔑,也像我笑他的時候那樣,不加掩飾。

「千萬別,隨安,不至于,我要是想出去買女人,肯定買個比你心甘情愿的。不就是五百萬嗎,我給你還,我用不著你以身相許。」

我瞬間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

「冠月,你都知道什麼?」

他低下頭笑看著我,輕輕開口。

知道,你的,一切。

「隨安,我知道你自己都不知道的,關于你的,一切。」

我在他的凝視下緩緩后退。

他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取掉自己的眼鏡,用那雙金棕色的眼睛很深很深地望著我。

「隨安,要忍受我,不要愛上我。」他緊緊地攥著我,不讓我再后退,「隨安,你實在是又笨又可憐,我都忍不住再提醒你一次,我不要你的愛,你的拯救,我們是人渣,我們不需要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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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誰?冠月,你告訴我,你的我們指的是誰?」

「你是真的不知道嗎?」他笑了一下,笑容一如既往,溫柔又自信,「你是怕你自己會瘋掉。」

我低著頭沒說話,他卻對我說:「可是隨安,怎麼辦,你恐怕又得瘋一次了,我居然都有點不忍心。」

他說不忍心的時候,臉上沒有半點兒不忍心。

「隨安,我居然會心疼你,我有沒有因為跟你在一起而變得正常一點?」他問我。

「沒有。」我眨眨眼睛,自嘲地笑,「那我呢?我有沒有因為跟你在一起,變得不正常?」

他笑出了聲,甚至是一聲動靜不小的「哈哈哈」。

我第一次聽見他這麼笑。

笑夠了,他看著我:「隨安,你居然還覺得你本來挺正常的?」

 

我上了熱搜,我的名字跟在梁冠月后面。

是他在車上拿給我看的,我掃了一眼,以為是戀情。

可這條熱搜的下一條,居然是「梁冠月 錄音」。

我的手有點發僵,機械地抬起頭看他,他沒有任何表情。

顫抖著點進去,黑屏的視頻開始讀取,梁冠月的聲音傳了出來。

「寶貝,我現在看起來高興嗎?為什麼?」

「因為我關心 TA。」

「寶貝,你一次次地騙我,你質問我,咒罵我,給我一巴掌甚至試圖殺了我,都是因為他,我想問問你,憑什麼?」

「冠月,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在慢慢改……」

「隨安,你為什麼要撒謊?你的眼里和心里都沒有我……」

「是有過的,我的眼里和心里是有過你的。」

「你……隨安……你不要再說了,沒有用,隨安,沒用的。」

「我現在就可以跪下來求你。」

錄音只有這麼短短的一段,清晰,流暢,脈絡清楚,邏輯順暢。

很明顯,錄音中的我是個恬不知恥,乞求原諒的出軌者,而他則是隱忍深情的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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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知道這段錄音的原貌。

所以我此刻才會不受控制地發抖流淚,冷汗涔涔。

「這是什麼?冠月,這是什麼?」我轉過頭去看著他。

他從駕駛座前方的抽屜里掏出一樣東西,是我那部修不好的手機。他修長的手指按住機身側面的開機鍵,屏幕亮了起來。

「你、你不是說修不好了嗎?」

「我說,你就信嗎,隨安?」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所以,這就是你的小驚喜嗎?你就是要這樣毀掉我,讓我萬人唾棄,然后只能留在你身邊,是嗎?」

「是啊。」

「太無恥了,你太無恥了……」我流著淚翻閱屏幕上不堪入目的留言。

 

-天啊,男的那麼帥,她是怎麼想的?

-這女的也太惡心了,嘔。

-公開的時候我就覺得女的配不上男的,男的又帥又有錢又溫柔,還是混血,奈何當時一片祝福,瑟瑟發抖不敢說話,估計都是女的水軍。

-出軌的都去死吧。

-女方前同事,怪不得她之前一聲不吭就辭職了,走的時候高傲得要死。

-女方同學,她上學的時候就很會勾引男人了,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到處發騷。

-你們看了嗎,她之前還在男的演出時爬上臺說對不起,怪不得,真有臉啊嘖嘖嘖……

-只有我一個人覺得這女的面相就很騷嗎?

…………

-可是沒人覺得有點怪怪的嗎?之前女生說男生囚禁了她誒……

--不要陰謀論了好吧,自己不干凈就想拖男方下水。

--接下來是不是又要說音頻造假啦?

 

-沒人看到女方手腕上文了男方的名字嗎?顏色一看就是文了不久啊,出軌的話完全沒必要吧。

--祝你老公天天給你戴綠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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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你不孕不育,兒孫滿堂。

--發個群號啊,有錢一起賺。

--賺這種爛錢不怕沒有媽?

 

-小聲 bb,我之前聽說這個男的私下挺陰鷙的誒……

--藝術家都有點脾氣的吧,誰還沒個個性了!

--搞笑,男方脾氣不好就可以出軌了?

--我是男方粉絲,他明明就很溫柔好吧,他只是有的時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怎麼表達。

--他從小沒有父親,可能不知道怎麼去愛,可他內心是很善良的,傷害這樣的人,這個女的真的沒有心。

…………

-李隨安,電話:137xxxxxxxx。住址:xxxxxxxx。工作單位:xxxxxxxx。

--隨手轉發,替天行道。

--首頁轉需。

--有沒有人知道她父母電話的,應該讓他們知道自己教出一個好女兒。

…………

 

「這就是你今天說不想結婚的理由?隨安,我們怎麼會培養出你這麼不知廉恥的女兒!」

我靜靜聽完那一端的咒罵,掛斷了電話。

「是不是很殘忍,隨安?」他平靜地取走我手上的手機,看著我,「這個世界有的時候是這樣的,是我想的這樣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他摸了摸我的頭,再溫柔地撫摸我的臉頰,脖子和后背。

「人有的時候是很奇怪的,他們自己不用是完美的,他們的家人不用是完美的,愛人不用是完美的,朋友不用是完美的,但卻覺得受害者必須是完美的。」他平靜地看著我,「一旦他們把誰當作壞人,這個人就只能是壞人,只能做壞事。」

他抬起我的臉,問我:「隨安,這條錄音是誰錄的?」

我斂著眼睛,幾乎絕望:「我錄的。」

「對,是你錄的,不是我錄的。」他笑了一下,又問:「你發給我了嗎?」

我因這一句話抬起眼睛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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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給誰了,隨安?」

我的嘴唇和牙齒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我不敢回答,我不能面對。

「我們認識的第一百天,你跟我在雪地里吵架,讓我別碰你,后來又來拉我的車門,說要跟我走。」他打開手機翻出通話記錄,「鄭嘉穎給你打電話了吧?她是不是說,有人給她發了照片,說要戳瞎她?」

「你們、你們是一伙的嗎?」

他低頭笑了一下:「你覺得她配嗎,寶貝?」

「我是發過這樣的照片,不過不是那一天,發的時候,也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他把通話記錄調到那一天,遞給我,「打過去,給當時那個電話打過去,你應該記憶猶新,當時是幾點吧?」

我哆嗦著接過手機,顫抖著按下屏幕上陌生的號碼。

「喂,您好梁先生,您好?梁先生能聽到嗎?請問是需要代駕嗎?」

我攥緊手機,沉默地咬著牙。

「您上次讓我去 xx 餐廳十字路口那里接的女士,我等了好久都沒有看到啊,梁先生。」

我不能承受地掛了電話。

梁冠月看著我,眼神平平淡淡:「結果你是怎麼說的,隨安?你說冠月,別碰嘉穎,我求你了,都聽你的。隨安,從你發現我調查了你的那一刻起,你就給我扣上了魔鬼的帽子。」

「我告訴過你吧?我是想要去學的,學著怎麼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給你安全,溫柔,和愛。結果呢?你一看到我的尖牙和爪子就叫我快滾,當然了,我也承認,我根本學不會。」他像在自嘲,但更像是在嘲笑我,「隨安,我送你的第一條項鏈是珍珠,我對你說,我喜歡珍珠,石頭因血肉的祭奠而變得美麗又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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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要我祭奠你?」

「我是想把你變成珍珠,笨蛋,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笨的人。」他發動了車子,放起音樂,「我們邊走邊說吧,隨安。」

「你總是問我想要什麼,好吧,隨安,最初我想把你變成我的狗,我想變成你世界里的唯一,讓你永遠不能離開我。后來我改主意了,因為我發現你沒我想得那麼偉大善良,立志做圣母,整天想著犧牲。原來你也有爪子和尖牙,你也會為了活命對我虛與委蛇,委曲求全,不惜出賣你的身體,違背你部分原則。」

「然后我想著,那好吧,那我們同歸于盡吧,你不需要知道你父母是什麼人,你朋友是什麼人,你生命里只出現一個反派就夠了,你所有的恨,我來帶走它,我所有的愛,你也帶走。隨安,你可能很不屑,但這就是我們瘋子表達愛的方式。」

「可是隨安,你真是隨時隨地要給我驚喜,當我決定要跟你一起死的時候,你居然又開始跟我斗智斗勇,講起了自由平等,這讓我想戳穿你,想刺破你自以為完美的楚門的世界。」他輕蔑地看著我,「你可能不覺得自己虛偽,但你都不覺得自己可笑嗎?隨安,你跟我平等過嗎?」

我愣愣地看著他專心開車的側臉:「你什麼意思?」

「你第一次見到我是在我的演出上,票還是你那個好朋友給你的吧?」他頓了頓,繼續說,「可我第一次見到你,見到你們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不記得了?」

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只有一眼。

「那個時候我十歲吧,家里整天吵架,過得很窮,嘴饞的時候,會去撿小攤販丟掉的水果,只會撿,我從來都沒有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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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撿水果吃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小女孩,穿著一條潔白的公主裙,白得像是百合。她父母牽著她,小聲跟她說,安安呀,將來一定要努力出人頭地,不然就要撿垃圾吃了。可是小女孩說,媽媽不要這樣說別人,哥哥將來也可以努力的!她還從袋子里拿了個桃子來給我吃,我可不是天天都吃得到新鮮的水果的,所以我很開心,我絲毫都不介意她父母讓她不要跟乞丐交朋友。」

「所以我經常會去她回家的路上等她,穿著我最不破,最不舊的衣服,跟在她身后,離她幾米遠,就那麼遠遠地看。但是少年心思可能真的太明顯了,她的好朋友發現了我,偷偷告訴了她的父母,于是他們找到了我,狠狠地打了我一頓,告訴我,他們的女兒是公主,將來是要嫁王子的,連她的好朋友都在一旁笑嘻嘻地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不要用你顏色和我們不一樣的妖怪眼睛去看隨安,你再看,我就告訴叔叔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可是我不在乎,我活得太難了,像老鼠,像蟑螂,那個女孩是我能看見的最干凈的東西,她的朋友很討厭,每個喜歡她的男孩,都會被她的朋友狠狠地挖苦諷刺,我更不能幸免。她剪掉我的頭發,要我學狗叫,脫掉我的鞋子,用鞋帶綁住我的手,每一次她惡作劇之后,都會笑嘻嘻地問我,你明天還來不來看小公主呀?你問我為什麼不反抗她?她說,如果我不聽她的話,她就告訴那個女孩我喜歡她,那怎麼行呢,她是公主,她要嫁王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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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每一次我都安慰自己,沒關系,如果那個女孩看到他們這麼對待我,一定會打抱不平,氣鼓鼓地跺她的小皮鞋,說你們不應該這樣。」

「可是有一天,她和她的朋友放學回來,她朋友偷了兩只杏子,誣賴給我,老板說,人家小姑娘穿得干干凈凈,怎麼會偷東西?你占便宜沒夠,吃夠了撿來的,就學會偷。」他的車開得四平八穩,連停車時都不怎麼晃,「我那個時候很期待,那個百合一樣的小女孩會為我作證,她會義正詞嚴地揭發她的朋友,證明我的清白。」

他停頓了一下,這時是紅燈,他轉過來,又看了我一眼。

「可是她沒有,她任憑老板娘唾沫橫飛地罵了我一通,拎著我的領子給了我兩巴掌,她也只是低著頭,像一支正在凋謝的百合。一切結束之后,她走過來,像這樣……就像這樣摸了摸我的頭,對我說,對不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其實我挺想告訴她的,我當時已經沒有那麼窮了,我甚至有了一張機票的錢,我就要去德國了。可我當時低著頭,隨安,在我的少年時代里,我從沒有機會好好用我的眼睛看一眼我喜歡的女孩子,在她的記憶里,我永遠只能是一頭蓬亂的,棕色的卷發,我只能是一件灰蒙蒙的白襯衫,我只能是張著青紫遍布的胳膊,只能是被遺忘的一個點。可在我的記憶里,她永遠都是一朵純潔高尚的百合,一顆璀璨奪目的珍珠,她永遠都是個干干凈凈的小公主。」

我在他平靜的敘述里感到無比的折磨,甚至開始撕扯自己的頭發:「我真的記不住了,冠月,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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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隨安,你就當我在講故事吧。」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頂,甚至很寵溺地笑了一下,「在德國的那段日子很難熬,難熬到我甚至都瘋掉了,我那時候真想救救自己,我把自己弄丟了,只有那個女孩,只有她見過我干干凈凈的樣子。于是我回國了,可最先聯系我的不是她,是她的朋友,她說嗨,好久不見,沒想到你現在變成大藝術家啦?你還記得我嗎,我小時候經常跟你鬧著玩的。我看著她,她看我的眼神貪婪又算計,跟小時候一點都不一樣,但都很惡心。她說小時候的事情你不會還放在心上吧?她說我平時經常在網上關注你的消息,我現在很喜歡你的。我是怎麼說的呢?我說,我還喜歡當初那個女孩,你要不要把我的眼睛挖出來?她給我講了好多關于你的事情,她說女孩上學的時候很會勾引男人,說她假正經假清高,背地里其實很勢利,她說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很了解她。最后,她說,不信我把她送到你面前,你只要送她一個包,她就會乖乖跟你睡。」

「那個女孩來看我的音樂會,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其實她變了不少,又漂亮又自信,但不像百合了,她變得像玫瑰。演出結束她來找了我,保安攔著她,她還脫了鞋子爬上來,嘰嘰喳喳地,說我是她見過穿白襯衫最好看的人。我們很快就在一起了,我還沒來得及送她一個名牌包,她就送了我白襯衫,高爾夫球桿,親手做的鑰匙扣,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后來我送她包的時候,她查了一下價格,嘰嘰喳喳地跟我說,哎呀,這都夠我們去瑞士滑雪啦!那個時候我每天都陪她待在光里,盡管光會燒爛我,把我灼得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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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朋友告訴我,這是她在放長線,釣大魚,我發了些小東西過去,跟她說,再盯著我,我會戳爛你的眼睛。」

「我們在一起的第一百天,她約會時接了一個電話,嫉妒使我發瘋,所以我問出了那個我不應該知道的名字。她勃然大怒,說我有病,如何離開了餐廳。隨安,你知道看著她的背影,我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她那個朋友最好趕緊死掉,否則我又會被拖回黑暗里。其實我那時只想給我喜歡的女孩叫個代駕,隨安,可是因為朋友的一通電話,她說要跟我走,她覺得我會殺人。但隨安,你不記得嗎?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有個瘋狂的粉絲整天跟著我,甚至有一天闖進我的公寓說要殺掉你,我當時是怎麼做的?我報警了,隨安,一個遇到危險第一反應是去報警的人,你卻覺得他會殺人。」

「你何止是覺得我會殺人呢?你服從我,因為你覺得我崇尚暴力;你勾引我,因為你覺得我耽溺肉欲;你欺騙我,因為你覺得我迷戀你,就會被你利用。因為你朋友的一通電話,你差點把我殺了,因為她的自作主張,你罵我爹死娘嫁人,現在,她要你身敗名裂,你卻認為我無恥至極。隨安,你也好意思跟我說平等,你向來也不忌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我啊。」

我真的快要崩潰了,我覺得我馬上就要瘋了。

「別說了冠月,我求你了,你在報復我,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你看,你現在也覺得我是在報復你,隨安,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我很愛你,但是這愛不溫暖,不美麗,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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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安,陪你待在光里太疼了,你的光是火海,疼的我受不了。那我就把你拖進黑暗里吧,結果呢,你又受不了,你也說疼,你疼什麼?說得好像你真的見過光一樣。」

過了一會兒,他等我哭完一場,又說:「隨安,看到你給鄭嘉穎發這條錄音的時候,我才真正確定了我想要的東西。」

他看著我,面帶微笑,一字一頓。

「我想,把你,變成我。」

我的四肢冰冷僵硬,只覺得腦袋里的每一根血管都要爆開了。

車行駛了很久,穩穩地停住,停在他洋樓的車庫里。

「下車。」

「你、你想干什麼?」

「我給你的小驚喜,隨安,你還沒來得及看。」

「冠月,你必須馬上離開這個女人,她會成為你人生的污點!」

優雅的女人面目扭曲,金棕色的瞳孔像是魔鬼。

「我人生的污點已經夠多了,我自己就是個污點。你的驕傲在這些玻璃柜里,不是我。」他用食指指節敲了敲玻璃柜的柜壁,十分輕蔑,「我可能要去自首了,我做了不少壞事。」

說完,他拽著我穿過那條長而迂回的門廊,打開了「酒窖」的門。

「你真的會去自首嗎,冠月?」

「怎麼可能?」他笑了笑,低下頭來看著我,「我根本活不到去自首,隨安,我母親待會兒就會殺了我的。」

我回頭望了一眼,他母親正在收拾玻璃柜里的獎杯和獎牌。

這里確實是酒窖,不過再往里走,還有一個小小的隔間,隔間里很明亮,也放著琴,墻上掛滿了照片,有些是我,各種時期的我,不知道他從哪弄來的,還有幾張素描,認得出來,是我小時候。其中有一張,是少年的他和另一個男人的合照,男人跟他很像,他們中間還有一只正在吐舌頭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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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無暇去看這些東西——隔間中間的椅子上,綁著我最好的朋友,被鞋帶綁住雙足,手銬銬住了手。

梁冠月從口袋里掏出那把瑞士小刀,放在桌子上,對我說:「隨安,刀在你面前,手銬的鑰匙掛在你脖子上,你要放走她還是殺掉她?」

我置若罔聞,蹲在鄭嘉穎的面前:「嘉穎,為什麼?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哭得很傷心,對我說:「如果你的裙子是我的,如果你的皮鞋是我的,如果那些情書和禮物是我的,如果這個人,他是我的……我根本不會想要毀掉你!」

「那你知道這些東西給我帶來什麼嗎?嗯?給我帶來虛偽的假象,巨額的債務,扭曲的愛情,現在可能還會帶來死亡。」

她質問我:「憑什麼你什麼都有,我什麼都沒有呢?」

「你什麼都沒有,你很苦,你很慘,你對我做的事情就對嗎?就有道理嗎?」

「我有什麼錯?你就不虛榮嗎,你就不自私嗎?他如果身無分文,你還會跟他在一起嗎?」

「我為什麼要犧牲一切,就為了證明我自己善良偉大不虛榮?」我打了她一個耳光,「鄭嘉穎你有毛病嗎?你自己喜歡做圣母,你喜歡拯救,那你就去當啊!」

她仰著臉,看著我狠狠地笑:「梁冠月你看到沒有?你喜歡的女人多惡心,她根本就不愛你!」

我瘋了一樣地踢翻她的椅子,她的后腦勺磕在沒有鋪過地毯的水泥地上,昏了過去。

「你的愛才惡心!你這個變態,你的愛又卑劣,又扭曲,你的愛要害死別人,你、你……我殺了你……」我回頭,拿起了桌上的那把小刀,彈了出來。

我緩緩靠近了她,卻聽到身后梁冠月不緊不慢地對我說:「寶貝,踏出這一步就不能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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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這句話有片刻踟躕。

他卻又說:「如果殺得是兩個月前的我呢?寶貝,你也會手軟嗎?」

我不知道,或許他說得對,我是這個世界上最自以為是,最自私,最笨的人。

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跪在地上,拽著他的腿,仰頭看著他:「冠月,你幫我殺了她,我、我做你的狗,你不是愛我嗎?那你幫我殺了她!」

他笑笑地看著我,輕輕摸我的頭發:「隨安,你不是不屑去利用我的愛嗎?」

這句話如當頭棒喝,一下子就敲醒了我,醒來之后,卻又手足無措,不知應該如何面對滑稽世間。

見我愣住,他又問:「隨安,你給我講的那些,自尊,自由,平等,理想,正直……還有一堆亂七八糟你說你深信不疑的東西,現在你還相信嗎?」

我張著嘴,答不上來。

「隨安,你幾次三番錯信,錯怪,你不笨嗎?」

「你總以為你能猜透我,窺破我,騙過我,你用對我的惡意,來堅持你自己心中的真善美,你不自以為是嗎?」

「你只在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上正直勇敢,一旦觸及你,鑰匙和刀,你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刀,你不自私嗎?」

「隨安,你告訴我……」他語氣輕柔,緩緩對我發問,「我是地獄,是魔鬼,是罪惡,你是天堂,是神圣,是公德嗎?」

「冠月,別再說了。」我捂著臉,渾身發抖地坐在地上,「我、我變成你了,我變得比你更不堪。」

煙味順著門縫飄了進來,絲絲縷縷,在缺少氧氣的地下室里聚積起來。

這是什麼味道?

「隨安,所有想要毀掉她驕傲的人都是她的敵人,哪怕這個人,是她的驕傲本身,你明白嗎?」他聳了聳肩,語氣非但輕松,聽起來甚至有一絲愉快,「她大概想和那堆獎杯死在一起吧,這里是酒窖,一旦燒起來,估計我們都不會痛苦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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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笑了:「你最終還是如愿以償了,你愛的人,你恨的人,還有你不能愛也沒法去恨的人,都會和你死在一起。」

「過來,隨安,到我這來。」他伸手叫我,拉開抽屜,找出一個信封,遞給了我。

我接過,沒有立即打開,看著他笑:「這該不會是什麼深情表白的臨終遺言吧?冠月,別自我感動,我會吐的。」

他也笑,沒說話,用眼睛示意我打開。

信封里是一份醫院的文件,手術同意書,醫藥單,還有一些其他的相關單據。

「我沒騙過你,隨安,我這種人不會有孩子的,還有下面那一張,證明我沒有 HIV。」他輕聲笑,同我開起玩笑,「你不用怕。」

「這會兒了,你做沒做過手術,有沒有病,重要嗎?」煙霧越來越濃,我試過去推來時的門,已經被從外面鎖住了,「冠月,其實我真不想死,可能你說的都對吧,我也很自私,我也不正常,我的人生都是假的,可我熱愛我的生命,這是真的。」

他笑起來,把我拉過去溫柔地抱住:「所以你變不成我呀,小笨蛋。」

「你說什麼?」

他伏在我耳邊,對我說:「寶貝,酒柜的第二列,從上往下數第 14 格,那里有一個小機關,可以輸入一個八位數的密碼,只要輸對了,桌子下面的通道就會打開,通往車庫,我剛剛停車的時候,恰好忘記拔鑰匙了。」

我睜大眼睛,驚詫地看著他,他眼含笑意,金棕色的眼睛在幽暗潮濕的地下室里,在薄薄的煙霧中,居然變得很明亮。

「不過寶貝,這個密碼只能輸三次,三次都不對的話,就再也不能用了。」他摸了摸我的頭,「其實我好希望你錯,我還是希望,我們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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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推開他,向酒柜跑了過去。

推他的瞬間,我聽見他無奈地笑。

我試了他的生日,并不對,試過了我的,也不對。

煙越來越濃,我已經開始輕微地咳嗽了。

我只有最后一次機會了。

「你,」我的嗓子太啞了,第一個字居然沒出聲,「冠月,方便問一下你父親的生日嗎?」

他報了一串數字給我,我的手顫顫巍巍地靠近鍵盤。

「隨安。」

他卻突然叫住我,我的手也因此懸在半空。

「隨安,這樣從背后看你,還是很像一枝百合。」他對我說。

我看了他片刻,忽然從領子里找出他最初送我的那條珍珠項鏈——珍珠上環刻著一圈小小的數字,他送給我時說,那是一句樂譜。

野百合也有春天。

我顫抖著輸入,66666711。

我的左腳踏進暗門里,又收了回來。

「冠月,我要選鑰匙。」我拿出那枚鑰匙項鏈,解開了嘉穎的手銬,把她扛在背上,「或許她真的該死,可是也輪不到我來審判她。」

他輕輕地對著我笑:「所以我說你變不成我呀,隨安,你最終還是沒有被我洗腦。」

「冠月,出去吧,去自首,然后我們一輩子不要再見面了。」

他半天才往前邁了一步,卻很快又退了回去,自嘲地擺擺手:「我能一輩子都不去找你嗎?寶貝,我說了你信嗎?我自己都不信,我完全不想放過你,我到現在還是很想讓你永遠跟我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人。」

「下輩子吧,這輩子我就是不愛你了。」

「好,隨安,希望我們不要再見了。我跟你說過我要燒了天堂,你看,這里就是我的天堂。」他環視滿墻我的照片,最終取下他和父親的那一幅,「隨安,我留給你的東西很多,但你那麼堅強,我知道你早晚會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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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手腕上那個名字,隨安,別破壞它,別跟我再見。」

那個名字刺在我的脈搏上,他卻對我說,別破壞它。

時間緊迫,我卻用了好多時間仔細看他。

「冠月,」我輕輕叫他的名字,「你不讓我說,但是我還是跟你說一句對不起,我曾經不夠正直,不夠勇敢,對不起。你也給我道個歉吧,我原不原諒你另說,你跟我說聲對不起吧。」

他深深地看著我:「我不后悔。」

于是我頭也不回地邁下第一格臺階,卻又恍惚聽見上方悠揚的琴聲。

野百合也有春天,只唱了兩句,卻又換了。

歌聲離我越來越遠,我卻聽明白,這一首歌,叫作《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杯濁酒盡余歡,

今宵別夢寒。」

 

我沒有關上那道暗門,我不憐憫他,可他的生死輪不到我來決定。

我也不關心。

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他告訴我世界并沒有我想的那麼美好,也告訴我,我該怎麼面對這些不美好。

可是對我來說,他的手段還是太過殘忍了——畢竟他沒有教過我,見過黑暗之后,該怎麼回到光里去。

我開車駛過精美的洋樓,此時門窗緊閉,濃煙還沒冒出來,鄭嘉穎還在昏迷,躺在我車的后座上。

光真刺眼,我握著方向盤,目光落在右手手腕的名字上。

他最終還是騙了我,那堆材料里夾著一封他親筆提交給警方的信,信封的底部還有一枚小小的內存卡,我沒看,一起交給了警方。

倒空信封,在牛皮紙的內壁,我還看到了一行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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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安,不要眷戀光,你是百合,黑暗從不奈你何。

我將信封折好放進抽屜,耳邊仿佛有歌。

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艷的水仙,

別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

野百合也有春天。」

野百合(番外)

警察同志,您好。

其實寫到這一句,我有些忍俊不禁。此刻,不論我的生死,倘若您收到了這封信,那麼代表我最終決定向您坦白,我是一個犯罪分子。而身為一個犯罪者,我竟還如此向您問好,何等滑稽,何等可笑。

我綁架了我的女友,脅迫她跟我回到我市郊的別墅,將她囚禁在地下室里,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從 20xx 年 x 月 x 日至今。期間,我態度惡劣,手段殘酷,過程往往伴隨著暴力和恐嚇。

除此,我還犯下了強奸罪,這是不爭的事實。受害者可能會跟您解釋,說我們是戀愛關系,她是個非常善良的人,有時心腸軟得沒有原則。又或許她會對此羞于啟齒,而向您隱瞞,但我還是決定認罪不諱。

在我們交往的過程中,我數次對她進行了私自的調查,跟蹤,監視和電話竊聽,侵犯了她的隱私權,給她造成了嚴重的精神損失。

信件的末尾,我會附上我別墅的地址,以及各道門的密碼。在地下室里,您可以找到我進行上述犯罪的工具和證據,希望可以稍微減輕您的工作負擔。

我對這一切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愿意承擔受害者因此蒙受的所有損失,并進行賠償。

對因我而產生的對社會輿論的惡劣影響和消極引導,我深感抱歉。

不知道身為犯罪者,我是否有這個資格,但接下來我想向您實名舉報幾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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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我實名舉報 xx 慈善基金會的 xxx 會計,自 20xx 年以來,此人借職務之便多次挪用基金會善款,數額巨大,情節惡劣。我希望法律不會姑息一個犯罪者,也不要讓無辜的人為了家人犯下的罪行而搭上余生。

第二,我實名檢舉鄭嘉穎利用音頻剪輯手段和網絡輿論對李隨安女士造成的名譽毀損,并希望能在不違背李隨安女士意愿的前提下,采取法律手段對其進行追責。

隨信附帶的內存卡中存有揭露以上罪行的證據,希望您尤其能將其中原始的音頻公布于眾,使事情的真相得以昭彰,洗清對李隨安女士毋需有的誹謗。

其實,提筆至今,我仍不確定我如今生死,因為我也在糾結,我也在直面與逃避的邊緣深深掙扎,無法抉擇。但我想,不論結局如何,令我向生和使我向死的,將會是同一件事,同一個人。在這里想拜托您,對她進行密切的保護和觀察,并佐以定時的心理疏導。

我的生死,我尚不知道,但收到信件的您此刻應已有了定論。倘若我還活著,我愿歸案伏法,放棄一切上訴,服從法律判決。倘若我死了,那麼罪有應得,我的遺產將全部留予我生前女友,她若拒絕,煩請您幫助我,以她的名義進行捐贈,我的名字不干凈,不應再出現在大眾視野。此外,請容我拒絕一切遺體捐贈,我想徹底爛去,化作塵土,這是我的夙愿。

以上事務將由我的律師,何曼女士全權負責,并協助李隨安女士完成遺產繼承或捐贈等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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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感謝您在百忙之中讀完我的來信,我在別墅二樓的壁柜中略備了一些薄酒。若我活著,會在此等您,請容我與您喝上一杯再走,若我死去,也煩請您為我倒上一杯,此生寥寥,并無親友,無顏與愛人再面對,只好拉下臉來,煩請您送我走上一程。

梁冠月

合上信紙,我問:「這打濕的部分會有什麼影響嗎?」

警察抽出一張紙遞給我:「字跡能夠辨認,影響不大。李女士,我們出現場的同事還沒回來,或許梁先生還活著……」

我沒搭茬,禮貌地笑了笑:「警察先生,我不需要任何經濟上的賠償,對于我母親和鄭嘉穎的事情,我也同意冠月的處理辦法。不過,您就不必對我進行保護觀察了,我不會自殺的。」

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名字,他說,別破壞它。

他不是怕我會洗掉這個文身,他是怕我會割腕。我當然想過呀,可我還是熱愛生命,熱愛生命的一切真與假,美或丑,愛和痛。

他給我唱的第一首歌是野百合也有春天,而最后一首,是送別。

其實這首歌他只給我唱了一段,其實如果有機會,我想讓他聽聽第二段。

「情千縷,酒一杯,

聲聲離笛催。

問君此去幾時來,

來時莫徘徊。

草碧色,水綠波,

南浦傷如何?

人生難得是歡聚,

惟有別離多。」

我用手覆上那個名字,靜靜感受自己的脈搏……

「我就沒見過這麼恐怖的現場,這老太太懷里抱著一堆破銅爛鐵,身邊一堆的紙灰,都燒得發黑,燒化了,跟肉粘到一起去,分都分不開,真夠惡心的……」一個警察推開門,風塵仆仆。

坐在我面前的這個問:「就一具尸體?」

門口的人剛要開口,我卻不受控制地站了起來。

「警察先生,我、我先走了……」

我快步離開了警察局。

答案,被我隔絕在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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