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閉上眼,全是那天晚上,小春遍體鱗傷地哭喊著說,小姐不要嫁,小春什麼都不怕,小春不疼……
我又有些發暈。
突然,夏竹驚呼一聲,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捧起我的手。
我這才注意到,碎瓷片已刺的我手心鮮血淋漓,血將袖口都浸成了深色。
小春若是在,該害怕了。
她膽子那麼小,
可怎麼辦啊…
腦子里像煮了一鍋漿糊,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
我就裹著這混沌迷茫,沉沉地昏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比十五歲還久遠的時候。
那時候我才十三歲,卻已經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很是爭強好勝,今日跟御史家公子比詩詞,明日跟皇子的陪讀比騎射,后天又去左相府前拍門激三小姐出來比琴,氣的那位三小姐站在院里跳腳。
我就在外面笑,
盡管我一場都沒贏過…
啊不,有一場贏了,
是我拉著三小姐要考武試的弟弟比繡花,我可算靠著“肥鴨戲水”扳回一局。
聽說三小姐當天氣的把琴都摔了罵我無恥。
再有,就是一些零碎小事,有些記不清了,模模糊糊的。
這一覺睡得很好,
好到我再醒來時仍覺得恍惚。
是下午了,秋天的夕陽余暉順著窗爬進屋子里來,桌子、妝奩、甚至床頭綢簾都沾了金粉似的,有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連帶著桌邊坐著的人,都美的像是神龕里不食人間煙火的雕像,圣潔又薄涼。
神沉默了很久,到底是我先開口:“王爺。”
我感到眼皮有些倦耷,思想卻很清明:“聽說城南清凈寺很靈驗,我想去那給爺祈福。
”
“我的福不用祈,”他放低了聲音,嘆氣似的輕聲道:“她就躺在這里。”
那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疲憊又真摯,
燙地我猛閉上眼。
他才妥協般出聲:“去吧,多帶些人。”
我沒說話,直到聽見開門的聲音,鬼使神差地,我突然開口:“沈戊,你干什麼對我這麼好啊。”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莫名的恐懼像浪潮襲來,我突然不想聽他的回應。
“卿意,”
我頭一回聽他這麼叫我,不由得睜開眼看他,正對上他深沉的目光,
“你是我求娶的王妃。”
他的眼神實在是太像真的了,
于是我點頭。
但我一個字都不信。
誰會讓自己求娶的妻子和公雞拜堂呢。
是侮辱我,還是侮辱自己?
這位被求娶的王妃忽然笑了,直視著他,帶著鼻音軟聲軟語道:“謝謝你,修時。”
沈戊僵立半晌,也突然笑了一聲,帶著明顯的、真心的愉悅道:“好。”
這場博弈,
我想,我不會永遠都是輸家。
祈福回來的路上,我有點累了,半躺在軟墊上,馬車骨碌碌的往前走,我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
清凈寺不愧是清凈寺,香客雖多,卻十分清凈。
我跪坐在蒲團上聽經的時候,大和尚就念的我直想睡覺。迷迷糊糊的頭撞到柱子上才換回些許清醒。
有同是聽經的香客嫌棄地看我一眼,我頗為委屈。
以前貪玩,讓水淹過一次,那之后就總是容易困倦,記性也不太好。
當然,如果先生拿戒尺打我手心的話,我還是能背出來詩文的。
從小到大,只有一位先生打過我,第二天就被岳氏“請”了出去,換了一個油頭粉面慣會恭維人的,
呵,只會些腌臜伎倆。
我今年十九歲了,嫁給沈戊之前在外界看來卻仍是個空有美貌,不知詩書為何物的老姑娘。
嫁給沈戊之后,我變成了攀上高枝、德不配位的跋扈王妃。
今天風有點大,快到王府的時候,馬車的簾子驀地被吹開,我無意中抬眼一看,街上那抹紅色的身影就這樣撞進我眼中。
頓時,萬物寂靜,而我像突然墜入深海中一樣,竟有了一種微妙的窒息感。
待我反應過來時,已經跳下了馬車,可那抹紅色身影早就淹沒在人群當中,我整個人都被熟悉的恐懼感包圍。